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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北川中学:平静下的伤痛

2013年12月13日 14:26:23 访问量:7070

经历了三届高考和重新招生后,新校园里的2000多名学生中,当年的幸存学生只有六七百人了。

但地震的伤痛依然在这所“看似恢复正常”的校园里潜伏着

北川中学自组吉他乐团。 (CFP/图)

我希望,你们掌心的灯能在漫长的黑夜里为我们一直长明。

当我伤心的时候,可以静静地依偎在你们的怀里,倾诉自己的心伤,一次又一次;

当我在哭泣的时候,你们会轻轻地擦拭我眼角的泪水,一次又一次;

当我在跌倒的时候,你们会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陪我一直走过艰难的路途,一次又一次;

当我在迷茫无助的时候,你们会轻轻地在我的耳边告诉我世界还很美好,一次又一次;

当我在悲观绝望的时候,你们拉着我们的手一起仰望那片蔚蓝的天,一次又一次;

当我在……的时候,你们会……,一次又一次;

我喜欢你们的爱永存于此。

——北川中学2011届高三伤残学生 郑海洋

表面的安静

“纷繁的世相已经扰乱了这些学生的心。”——北川中学校长刘亚春

北川中学从未如此安静。

自今年9月以来,这所因地震而举世瞩目的县城中学,终于结束了两年多的流浪,离开长虹培训中心拥挤的板房,回到了新址重建的北川,在投资两亿兴建的崭新校园里开始了新学期的学习。

此刻,初具规模的新县城里,居民尚未入住。提前半年进驻的北川中学,被空荡荡的建筑群包围,几乎是这座空旷而寂寥的县城里,唯一的生气。

如今的北川中学占地25亩,建筑总面积72000平方米,可容纳5200名学生,但由于初中部分出去成立了永昌中学,只留下了高中。现在师生加起来不足3000人,分散在ABC三栋连体式的教学大楼里,使得整座校园也显得空旷而静谧。

经历了迁校、媒体的再次聚焦和上级政府领导的频繁视察之后,北川中学似乎终于可以安静下来。

这是校长刘亚春一直期望的。

在刘亚春看来,震后纷繁的世相,社会过度的关注已经太长时间“扰乱了学生的心”。

他急切地想让这所历经磨难的学校摆脱地震的阴影,重新回到正常的教学轨道。

为此,不惜采取近乎军事化的严苛管理。从校园清洁、学生仪容、日常考勤、考试成绩等每一个细节对班级和班主任实施严厉的考评扣分,并将其与老师们的奖金挂钩。

数月的“整顿”,压力之下,如今的北川中学,校园干净整洁得近乎一尘不染,教学秩序井然。“如果看表面,这已经是一所正常的学校了。”一位老师感慨。

迁入新校园后,地震已很少被提及。经历了三届高考和重新招生,现在的两千多名学生中,属于当年幸存学生的,只有六七百人了。在刘亚春看来,现在的北川中学,面临的是“二次创业”,是如何不让那些曾经施予过帮助的人失望。“不能总拿地震当借口,北川中学如果办不好,以后怎么好意思请那些援建的人回来看?”他说。

但其实,地震的伤痛依然在这所“看似恢复正常”的校园里潜伏着,并不曾远去。

“其实我们并不坚强”

“其实我们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北川中学学生郑海洋

邓阳秋正打算坚持完这学期,就申请离开学校回家去复习。

地震让他单腿截肢。受其影响,去年高考不理想,他选择了复读。但9月初,来到新的校园。陌生的环境却让他倍感孤独。

身边的同学大多是震后新招的学生,现在的北川中学也被称为“新北川”。而最让他难受的,是被老师视而不见。“老师眼里,只有那些成绩好的学生。成绩不好的,看都不看你。”

“学生应该是鼓励出来的,”他说,但他听到的,却只有“才考了290”。一次因为在英语课上做数学,英语老师丢下一句“人还是要有尊严”让他很受伤。

“地震后,这些孩子面临的首要问题是被地震打破的人际关系和生命意义的重建,而不是高考和学习。”北川中学“心灵花园”的建立者高岚教授说。

这学期考试结束,郑海洋就向班主任李军申请了回家复习。“他说天气太冷,学校不方便。”李军同意了。

这个原本品学兼优的男孩在地震中双腿高位截肢。他在夹缝中做手势微笑的照片,曾被当作坚强乐观的符号广为传播。事后,“夹缝男孩”也一度被媒体包围。

但从去年起,郑海洋就拒绝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即使是中央电视台和校长刘亚春亲自“敦请”,也坚决不去。

在今年5月12日一篇地震两周年的纪念文章中,这个19岁的男孩写下了这样的话:“我们会在镜头前面表现得非常坚强,非常乐观,我们会对每一个陌生的人微笑,那是因为我们不想让你们看到我们的懦弱……其实我们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离开校园的郑海洋总是坐着一辆电动轮椅独自来去,将自己深深包裹。他跟物理老师唐高平说,我装出很认真的听课,其实只是在“配合”你。

回到家中的他,已无意高考和上大学。他将地震后的真实经历写成了一本纪实小说,他说自己的偶像是韩寒,他打算走一条文学之路。

老师李军只瞄了一眼郑海洋的小说就没敢往下看。他怕又勾起心底对女儿的伤痛。对于郑海洋的离开,他说“正常”。“但我自己也没有走出来”,谈及班上其他学生的心理状况时,他说,“他们都比我恢复得要好。”

二次伤害

“他们内心真正的需要其实一直被忽视。”——志愿者王志航

12月26日。张凤在心灵花园的“沙盘游戏治疗室”第三次摆下了沙盘。这是一种映射心灵的游戏。湖泊,草原,森林和各种动物。这是张凤前一天晚上内心涌起的愿景。

这个在地震中双腿高位截肢的女孩,一直是老师眼中和媒体笔下的坚强典型。校园里,经常能看到她戴着假肢一步一步艰难穿行的身影。她坚持不坐轮椅。

但10月,她却在一封信中写道:“我觉得现在的每一天都好疲惫,有种稍不留神就会坍塌的感觉……”

她经常去心灵花园。12月26日,摆完沙盘,指着一时兴起摆下的鲜花,她说,比起前两次,这一次,多了生机和希望。

但来自广州的心理咨询志愿者曾浩对此并不乐观。他敏锐地发现,每一次,张凤都在她的草原上放了一匹狼。问及原因,她回答:“再美好的草原都会有狼……”

双腿高位截肢的李安强返校之初,曾因为没有班主任愿意接收,被母亲推着轮椅在学校里徘徊等待了三天。

单腿截肢的刘敏则被一名“志愿者”深深欺骗过。这位“志愿者”起初对肢残住院的刘敏百般照顾,甚至认刘敏做了干女儿,却在突然的一天不辞而别。刘敏一度伤心不已,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干爹才不要自己了”;事后才得知,这个“志愿者”拿着媒体的报道换得了移民签证,举家移民去了国外。

他们大多不愿接受媒体采访。张凤说,9月新学校开学时,自己恳请媒体不要再拍照,但每次都没人理会,依然被拍个不停。

他们需要的,是长期的陪伴

“除了听他们在我面前哭泣,我什么都不敢说。”——心灵花园志愿者曾浩

在北川中学服务了两个月后,曾浩准备离开。短短两个月,他已经感受了太多这些孩子心底复杂的悲伤。

遇上停电,陷于一片黑暗的他们仍然会想起地震而极度恐惧。

他们不愿再把伤痛撕开来给别人看,觉得会痛,而且没有人可以理解。即使身边的朋友也无法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

新校舍带给他们的不只是舒适的环境,也是压力。他们要求自己要为北川中学争光。

曾有一个孩子摆出令人恐怖的沙盘。沙盘上全是黑色的墓碑和坟墓,断头的人和断肢散布四处。而曾浩听到的,最让曾浩沉痛的一句话,是一个孩子痛哭失声的说:“我不就失去了一条腿吗,我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时至今日,北川中学依然没有固定的心理老师。心灵花园和中科院心理所“安心团队”的志愿者虽然驻守北川中学,但总是一批批地来来去去。往往是刚刚和学生建立起熟悉的关系,就走了。

在曾浩看来,这种的短期辅导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我们只是摆了一个姿态告诉学生,这里有心理老师,你们有问题可以来,仅此而已”。

这学期曾浩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在高一每周给学生上一节心理课。他希望能通过这个方式,告诉老师和学生,怎么认识自我,缓解心理的压力。但却总是听到“打扰了学生学习和正常教学秩序”的反对声。“他们需要的,其实是一个固定的熟悉的人,一个长期的陪伴与关注,一个连续的心理疏导过程。”曾浩说。

干妈

“我始终执著地相信,他们需要我的爱。”——志愿者王志航

这个被长期需要的角色,被一个54岁的女人扮演。

王志航,这个曾经卖保险、打麻将的成都女人,两次罹患癌症,在地震后成为了一名志愿者。此后,她将全部的心力和财力,都投注于每一个伤残学生身上。她能报出北川中学120名伤残学生的名字,并与他们每一个都熟识。她也被这些孩子亲切地呼为“干妈”。

离高考还有半年多,李安强保送大学的资格终于被确定下来。当时在废墟下,因为不忍同学的疼痛,李安强顶着预制板,一直没有拔出跪着的双腿。同学梁欢的生命因此得以保全,李安强却永远失去了双腿。

他将自己废墟下救人失去双腿的事迹隐瞒了整整半年,直到被救的梁欢站出来反映才被人知晓。

获悉真相的王志航,不忍这件事成为影响这个孩子一生的心结。她写博客,邀请媒体报道,期望唤起学校和社会的关注,最终在其帮助下,补评李安强为全国“抗震救灾英雄”,并凭此获得了一所重点高校的保送资格。

而让王志航最心痛无力的,是一个名叫秦睿婷的女孩。这个在地震中父母双亡、自己失去一条腿的小姑娘原本很有音乐天赋,会弹古筝、吉他,歌唱得很好,去年还曾和羽泉在当地同台演唱。然而今年,王志航惊悉,这个女孩离开了北川中学,后来又彻底辍学,去了镇上一家老虎机游戏房打工,自此长期不回家,负责监护她的舅舅在她工作的地方,发现了装白粉的袋子。

11月,王志航终于在老虎机房找到了秦睿婷。原本120多斤胖乎乎的女孩看上去只剩下了80多斤,又黑又瘦。抱着王志航,女孩一直痛哭,说自己每天晚上都在想念去世的父母。当王志航提出带她离开时,她却拒绝了,只回答了一句:“干妈,我已经飞得太高了……”

12月25日,得知郑海洋离校不想参加高考后,王志航特意赶到绵阳找到了躲在家里的郑海洋。

此前,看见贴在网上的小说章节没有引起任何反响,他突然关掉了自己的博客,并拒绝了王志航帮他出版小说的建议。王志航感慨,这个孩子把自己包裹得太紧,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每天除了上网,这个19岁的男孩将自己蜷缩在被窝里彻底封闭。电脑QQ的签名表达着他内心的感伤:“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郑海洋住的地方正对着地震之后他失去双腿的那家医院。当王志航问他,是否会让他想起失去双腿的伤痛,他令人意外的回答,自己反而在怀念那个时候。他至今记得,一个医院的小工硬往他怀里塞一瓶水的情景。他说,那时,一个陌生人给予的,也是最真诚的关怀。

最后,他勉强接受了王志航的劝说,答应她如果愿意读大学,就接受她的帮助。但转身,他又问记者,“为什么要读大学?我找不到读大学的意义。”问起未来的打算,他说睡一觉再想。

离开郑海洋的家,王志航说,她已为这些伤残孩子专门建立了一个叫“心灵天空”的QQ群。她希望,这些孩子在未来的日子能够相互关爱,相互扶持。

这些孩子是那场灾难最大的受害者和见证者。也是北川中学永远的痛。

今年是最后一批伤残学生,王志航说,明年我不用再去北川中学了。

编辑:孙培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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